不然你不会刻骨铭心地爱自己
杨美荣 这是第十七天了,雪依然在下。
推开操作室的门,筛糠似的雪花裹挟着寒风的穿透威力扑面迩来。我竖起衣领,用手尽量拽紧领口的缝隙,脖子这没骨气的东西便顺势不断蜷缩,恨不得短些再短些。夜是孤独深沉的黑色,如同一张铺开的大幕,雪花在空中是混沌暗沉的白,落地后却是晶莹耀眼的亮白。远处塔灯映照下的积雪,厚厚的平整松软的堆砌着侵蚀着所有的空间。
我扣紧头上的
安全帽、左手电筒右手扳钩,如同一个笨重的甲壳动物般前行,完成夜间每小时例行的巡检。脑海里陡然浮现一位专职码字的文友对我这种生活的畅想:“聆听每个游动黑影内心的尖叫——那是绝望、欢娱、松懈与释怀的纠缠交集。”然而关于内心的尖叫以及种种的纠缠并不是此刻我的心境。
岁月像飞逝的天空,时间是一种决然的暴力。
就在这个夜晚,一个远方的电话辗转打到我的手机上,他带来了一个生命消逝的消息。半年前爱人的一个大学同学,因为没有预兆地颅内出血突然昏倒,抢救了两天之后,恢复了生命的体征却恢复不了意识,任凭妻子和幼小的麟儿肝肠寸断的呼喊。爱人分散在全国各地的同学从网上知道这个消息后,自发地给他开设了一个捐助帐号,大家纷纷慷慨解囊。期盼这些经济的援助,能让他的妻儿获得一些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生命困局的力量。
我所尽的微薄力量只能是,将我和爱人一个月的工资径直划到朋友在农行设的捐助帐号里。余下的祈祷和等待,是所有人都必须面对的无奈选择。然而经过半年漫长的等待煎熬之后,爱人的朋友终于在昏迷中抛弃了他幼年的孩子和年轻的妻子离去了。我不知道他年轻的妻子在漫长的等待中,是否已经在内心积聚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来应对生命的困局。我也不知道这位朋友是否在残存的意识里,将夫人和幼子从他岌岌可危的壮年的生命中删除或划去,没有负担地离开。
文友何红霞在她的《删除或划去》中写道:“我在考虑措辞/用删除好,还是划去好/我倾向于划去/有一笔勾销的感觉//让我们轻松地喝杯酒/从此没有了负担。当这两个词在大雪中浮现的时候,我也倾向于划去。却不是因为有“一笔勾销”的感觉,而是觉得对于已存在的事物,“划去”更接近真相。那些伤口一样凸出生活平面的记忆和事物,都会如水而逝。但它们却会以另一种姿态,独立于夜晚,独立于时空。因为划去之后,事件被宣判无效,它们消逝,留下的印记将无法分辨,但却永恒。”
然而我却无法做到没有负担地删除或划去,我只是知道在放下电话的那一瞬,心中有种被利器划过般的创痛。我黯然,那些璀璨鲜活的生命基于世界本身的确只是一种物质,然而在那些生命中关于爱的施与受背的刻骨铭心后,岂是一个转身便可划去或删除的?!我更愿意相信这位朋友昏迷中日渐萎缩的身躯和大脑里,划过一道电光,在泯泯中用一个决然转身的离去,完成对自己和他挚爱的妻儿最后一次救赎,让他们能在长久的精神和经济煎熬中得以解脱。
“月光清冷,雪影迷离。夜色因湿濡而显得沉静,一切又在沉静中完成各自希望的聚集。 ”回身望去,我走过的雪地里,已然有了崭新的齐整的堆积。雪花依然带着无所适从的盲目在漫天飞舞,它摇曳飞舞迷乱而宣泄,一些黑色暗沉的脚印很快被掩盖隐藏。我不知道,此时的雪花对于离去的这位朋友的亲人是否暗含隐语?赫然间,一块别样的灰白映入眼帘,那是一块有地下伴热的水泥地面的颜色。生活终究是泥沙俱下的,连同流光。
第十九天,立春,雪终于停了。
[ 此贴被张耀杨在2008-06-29 16:41重新编辑 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