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见雪花飞舞
杨美荣
好大的雪呀!飞絮般漫天舞动,身体成了音阶,脚上厚重,头顶惨白。
已经忘记站在这里有多久了。站在高高的炼塔上,仿佛已经立成一座冰雕了,寒风呼啸着穿身而过,雪花筛糠似的落在肩膀上。对讲机里终于传来操作稳定住了的告示,搓了搓冻僵的手,哆哆嗦嗦却怎么也按不下对讲键。手脚麻木的从冰冻住了的竖梯上爬下来,连滑带滚地样子很是狼狈。
回到操作室,同事阿福颠颠地跑过来:“美美,美美,急死我啦。孩子的、小学二年级的作业,写四个描写冬天的成语,快,帮想想。”我揉着僵硬的脸颊口齿不清地说:“还用想吗?这不外面老天都写着吗?数九寒天、冰天雪地、天寒地冻、寒气逼人。”
屁股还没来得及挨上板凳,仪表报警的声音又响起。在炼油生产车间,尤其是我们这种重油装置,在这种冰雪天气里,各种仪表设备管线问题总是赶趟似的抢着来。拿起对讲机和扳钩,戴上安全帽,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冲进风雪中。扳阀、调整、等待,站在风雪中,后脑勺冻得有些生疼。雪花弥缝了双眼,心里有些不知名的酸涩委屈在奔涌。
身体似乎随处都是缝隙,寒风不断侵蚀着骨髓,手脚渐渐冻得失去了知觉。心理安慰着自己,保暖防滑的鞋子、还有棉质防冻耐脏又顺手好干活的手套、不妨碍戴安全帽的棉帽,明天统统去买来!似乎真有些温暖在传递,便在心理默念了百遍,熬到下班。
将疲惫扔在墙角,推开家门的那一瞬间,笑容融化在脸上,给孩子一个最热烈的拥抱,往爱人脖子里坏坏的塞个冰块。和孩子热烈欢畅的讨论着大雪,分享爱人今天的好心情,然后拿着锹、铲、桶,一家人手牵手出门堆雪人。便只是笑,很热烈的笑。第二天独自冒雪上了趟街,却只是给爱人买了件羽绒服,给孩子挑了双雪地靴。
气象台说今年的这场大雪,是十六年以来温度最低、降雪量最大、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低温冰雪天气。时间顷刻流转,仿佛只是昨天。
也是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,十四五岁的年纪,滚雪球、堆雪人、打雪仗兴奋得无以复加。踩雪、追逐、嬉戏,酣畅淋漓地打闹。往最深的雪堆里跳、大字型摊开身体往雪地里倒,花样百出地玩闹。手冻得通红,脸冻得麻木,鞋子被冰雪浸透,心里却热烈得开了花。连着几个晚上躺在没有暖气的宿舍里,身体一点点蜷缩,寒意慢慢侵蚀,新鲜的热烈的欢乐逐渐销蚀殆尽。
坏了鞋冻了脚,这恣意狂欢的后遗症,在其后的几天冰冻天气里愈发折磨人。好容易挨到周末回家的日子,在车上便开始酝酿委屈。回到家里,扔掉冰冻僵硬的鞋子,委屈得无以言表,便只是哭。控诉冰窖般的宿舍、透水的鞋子、不挡风的衣服,仿佛历经苦难般,叙述着一段地狱样的生活。又只是哭,午饭也没吃。母亲便只是听着,很认真的听着。
午觉一醒来,周身被披挂得成雪人样子的母亲正从外面回来。母亲冒着大雪上街去给我买回了一双红色的雪地靴,那是当时最时尚的棉鞋。还有两斤毛线,全毛的、最贵的那种。下午母亲去上班了,姐姐就在家里给我赶织帽子和手套。晚上母亲开始起头给我织毛衣,一直到很晚很晚。
过完了周末,我身穿漂亮的新毛衣、脚蹬时髦的新棉鞋、头戴鲜亮的小帽、手上严实的捂上手套,神气活现得提着大堆零食上学去了。一路欢快,仍不时往最深的雪堆里去踩踏。
有些不可言语的得意,便在雪地里尽情挥洒。
十几岁的年纪,恣意欢畅不计后果,将自己放得很高很高,但凡一点委屈,便是他人亏欠了、忽略了自己,便只是哭,很用劲的哭。如今近三十岁的年纪,谨小慎微,将自己放得很低很低,但凡是委屈,便是隐藏,藏得很深很深,怕见亲人伤心、记挂,便只是笑,很用心的笑。